世子今天跑路了吗

第45章


    “取笔墨来。”
    当下有人奉上,时宴暮执笔手中,落得极快,倏忽间便已成书一封。他目光看过了,从自己的袖中取出来一方小印,正正稳稳的盖上。
    “去,送到安庆坊,亲自交到大郎君手上。”
    “这……”侍从的面上颇有一些为难,“时郎君,这恐怕有些不妥当。”
    时宴暮冷冷将侍从望着,哂笑道:“东海侯府又不是龙潭虎xue,有什么不妥当?这封信送的不是别处,乃是我家中,你难道也要拦着?”
    他将那信笺放下,轻飘飘的搁在桌上,竟然也不再去看,已是侧头,欣赏起了窗外的柿子树:“我倒是劝你,快些送去,拿不到手书,就不用回来……你们魏王府若是不肯,说不得我就去寻别人办这件事了。”
    那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。
    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若是牵连出来,定然是无法好过的。
    那侍从咬了咬牙,到底还是将这封信接过。
    时宴暮见他转了出去,心中微嗤,泰然自若。
    若早些识时务就好,何必闹到现下难堪?说到底,不也乖乖的去了么。
    他端起案上的薄瓷茶盏,慢慢的喝入口中,方才一直未动过,说不得就有些唇干舌燥。然而这茶水甫一入口,就教他皱起了眉头。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,那茶盏又被他掼在了桌上。
    什么劣质的茶沫?
    空有龙井之名,全无龙井之味。
    好一起子见风使舵的和尚,这一次没有裴晵一道,不仅不曾引他去法华阁,甚至连茶也差了三分!
    当真是看菜下碟!
    。
    时宴暮心中说不出的恼怒,总算是因为如今还有要事待办,勉强按捺下了。
    他坐在禅房中,想着一会儿人来了自己应当如何说话,思来想去,最后选择了引动体内的真气,沿着经脉运转,走了一个小周天。
    如此一来,待得阿兄见了,也会夸他勤勉不辍罢?
    然而虽然心中这样想着,杂念却难以摈除,好不容易勉强静息凝神,终于运转一周了,再一睁眼,却并未见得有人来。
    时宴暮不免心浮气躁。
    此时侍从入内,奉上一枚信封。时宴暮识得信封上暗纹,正是家中常见的,不免微微激动些,只道:“拿过来。”
    然而待得他拆开,将这信读完,急怒攻心,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。
    他当真做错了吗?
    为何要这样对他?
    一时之间,时宴暮手指用力,就要将这封信撕碎。然而已经团成了一团,只待下一刻就四分五裂,到底还是停了下来。他紧紧地抿着嘴唇,终于将那封信折好,哑声问道:“可还有什么口信要带给我的?”
    侍从见了他面色,已经是有些惴惴不安,生怕他又发出了怒火。此时听得他问,战战兢兢:“……您兄长说,见了这信,您就什么都会明白。”
    时宴暮几乎要咬破嘴唇,泼天的怒气无处发泄,终于怒斥道:“滚!”
    侍卫忙不叠的下去了,一瞬便不见得人影,只留下时宴暮一人,空空落落,还在禅房内。
    劣质龙井的苦味,彷佛还残存在舌尖。
    ……他应该明白什么?
    好不容易隐身于建邺,兄长竟然还教他回东海去!
    甚至连前来见一面也不愿。
    禅房清幽,小院静谧,可是时宴暮是再也待不下去,怒气冲冲,拂袖离开。至于建初寺,更是再也不愿意踏足。
    他心中乱的很,山间林间,胡乱走着,茫茫然的悲切,不知道多久,才发现,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山门。
    杳杳听得钟声。
    山林掩映里,前方隐约露出一角飞檐,彷佛还有座小庙。
    他如今看了寺庙都要恼怒,又哪里还愿意再踏足释家的地盘,自一旁小径折过去,却没想到,耳边捕捉到了一阵破空之声。
    劲风不绝,细听来,竟然还有“嗤嗤”声音,连绵不断,彷佛正有人在交手似的。
    源头正是那林木后的小庙。
    时宴暮微一犹豫,终于还是转了方向。他运起轻功,翕忽间便跃进了那庙里去,见得两道身影,一者深褐,一者浅灰,正在交手。
    此刻切磋已经要结束,那灰衣的僧人败落,已经是运气收势。
    时宴暮虽是粗粗的一瞥,但心中已经生出些惊讶,这山野老林中交手的僧人,虽然名声不曾听闻,可那法度气势,却半点不是假的。
    他这一番动静,果然已被察觉。那灰衣僧人侧身,合十道:“施主见笑了。”
    时宴暮原本还要上前一步的,见得那灰衣僧人眼瞳,脚步却瞬时顿住。
    蛮子?!
    灰衣僧瞳色有异于大雍,应是番邦外来的人。
    ……竟然是胡僧!
    。
    时宴暮从来都无意与胡人相交,方才刚刚起的那点子念头,顿时也散去。
    纵使这两人|功夫确然不错,又值得他如何?
    当下时宴暮一调转步子,就要出去。那胡僧见得他突兀来又突兀去,并不阻拦,被人给忽略了,也面色如常,只到了一边。
    小庙不大,四处无人,交谈的声音,也分外明显,越过院墙,穿过古木,传了出去。
    只听一人说:“我见方才那施主年纪虽不大,但也是有些本事的,怎么身上却笼着些郁气?”
    时宴暮脚步一顿,蓦地转头,看向身后院墙。
    砖石并不隔绝响动,甚至还能听到鞋履碾过草茎,落下了细微声响。
    那两位僧人脚步渐渐远去,口中也并未曾停。
    先前那人问过后,又有一道低哑嗓音接上:“各人有各人的造化,不必去多管旁人的闲事……”
    “师兄说得是,我只是见他龙困浅滩,有些惋惜罢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时宴暮面色变换,阴晴不定,彷佛心中交锋拉扯。
    那两名胡僧边说边走,已经是要穿过廊檐。这时候却听到一阵风声来袭,灰衣胡僧眉一扬,微微诧异,侧过头去。
    只见得方才不请自来的那年轻人,不知何时,又折了回来。
    那年轻人说:“两位大师既然心有所感,何不亲自弥补了这惋惜?”
    。
    灰衣胡僧一惊:“你……这位施主,偷听人说话的事情,可做不得。”
    时宴暮顿时笑道:“哪里是我偷听?是两位说话的声音太大了,隔得老远都能够听见。”
    这话实在强词夺理,但时宴暮也是不管,无论如何,他听见了,也回来了。
    目光扫过,心中有了番忖度,时宴暮于是拱手:“还请两位助我。”
    灰衣胡僧皱着眉,将他上下打量。
    这时,先前那一意制止的胡僧终于开口:“帮不得,请回罢。”
    这胡僧褐色衣裳,面目深刻,看着倒是要比那灰衣的更冷面一些。
    时宴暮不气不闹,紧紧地将褐衣胡僧盯着:“常言道,我佛慈悲,两位既然已经将我遇到,又如何帮不得?”
    28.2.
    汤山别院。
    张鹤邻在亭中伺候着,此时气氛,其乐融融。
    泥炉、炭挝[zhuā]、陶釜俱备着,今日要做的,正是围炉煮雪这一雅事。
    交床一侧搁着只莲花瓣瓷碟,其中盛着的,正是取红梅花蕊、霜露雪水做成的玉露糕。半乳色的糕点,一个个晶莹剔透着,模样小巧,都十分可爱。
    方才遣了人去,将宁离请过来,正是特意要他品鉴一番。结果对玉露糕的点评没听得一言半辞,开门却是一句石破天惊:
    “……行之,边关要打仗了么?”
    裴昭心中微微讶异,目光仍旧是温和的:“宁宁怎么这样问?”
    宁离“唔”了一声:“不是说陛下遇刺了,是铁勒人做的么?”
    这话落下来,简直跟个霹雳炸|弹一样,半点儿前奏都没有。
    张鹤邻顿时心中“哎哟”一声,方才已经是惊了,万万没想到,这接着的还有更唬人的落下来。
    宁王世子这样问,可是知道了什么?难道如今是刻意到陛下的面前,来试探一番?
    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,想要提醒去个眼神,不要再说这些了,却被裴昭扫了一眼。
    张鹤邻当即眼观鼻,鼻观口,口观心。
    却听裴昭语气如常:“宁宁也知晓了?”
    宁离抬眸:“如今不知晓的才是少数罢!”
    裴昭莞尔,说起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桩刺杀,也是不疾不徐的。他与宁离解释着:“铁勒王如今还没有死,底下不会有那个胆子。不过,等到他死了,那就难说了。”
    “因为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吗?”
    裴昭颔首,目光中露出几分笑意:“正是,宁宁好生聪敏。”
    宁离被他这样夸着,无端端生出了些赧意,平日里也不觉得如何,此刻却有些难以招架。
    为转移注意力,他连忙拈了一只玉露糕,假装此刻正有事情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