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月从外赶进来时,就看到这样一幕。
但现如今苏月也顾不上这些,有些焦急的凑近,压低声音:“少爷,已经辰时三刻了,要不先去前厅等着?”
“这么着急做什么?”苏逸温声:“还需好一会儿呢,等将到了再去也不迟。”
只是还未过去多久,便遥遥的能听见长街尽头传来的锣响。
苏月惊起,倒是把团子吵醒了。
那雪团子惊慌的扑棱着珍珠白的羽膀,苏逸顺了顺鸟毛,关它进笼子,随着苏月站起身,同他打趣:“怎么像是自己的出了成绩似的?”
“少爷,你还说呢...”
苏月小声嘟囔:“我说今早要去贡院门口守着,您说什么都不让我去,不然,早就知道成绩了嘛,哪里还需要这样焦急的等?”
“那里人多,万一一个不当心,把你挤成薄饼那我还揉谁的脸去。”
苏逸闷笑,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:“总是没有第二个阿月给我揉的。”
苏月现如今已经长大许多。
虽然脸上还有些肉,但那却是青春期的孩子身上多见的朝气,个头也上窜了不少,现如今甚至要比苏逸高一点。
他虽有些不好意思,却还是不曾抗拒苏逸对他的任何举动,反倒是微微红了脸颊:“...少爷,我已经是大人了,外人见了会说我没规矩。”
苏逸哑然,盯着自己的手瞧了又瞧:“手长在我身上,怎么会说是你没规矩?”
“是不是谢九又悄悄说你了?”
苏逸本是下意识地问,甚至还打着趣,却迟迟听不见他的回答,他诧异的转头看去,却发现苏月紧抿着唇,身体一瞬间僵硬了起来。
循着他的视线对上,裕王府门外,身形矫健的两人翻身下马,谢九表情冷淡,将手中的马鞭交给下人。
苏逸快走了几步,等两人进来,这才发问:“不是说今日不回来了。”
“陛下看我无心论政,便将我打发回来陪你了。”谢明眴去牵他的手,感受他身上的温度:“回来守着你,怕你会担心。”
苏逸反问:“担心什么?”
“名次?”
苏逸又自问自答,他侧过身去,门外吵闹的锣鼓声响钻进他的耳朵,隐约能看见杏黄色旗幡时而探出。苏逸的手依旧和他交握着,轻轻仰头盯着他的瞳孔,温声道:“我不怕啊。”
“你不是说过,无论我考成什么样,我都是苏逸吗?”
话音落,谢明眴便低头轻轻吻上他的唇。
那只是一个一触即分,带着嘉奖,又或是安抚。
“这么乖?”
谢明眴下意识箍紧了苏逸的腰,和他紧紧贴在一起。他宽大的背影将两人接吻的动作完全挡住。
直到苏月看过来时,两个人已经并排而站。
一旁的管家手里托着装有赏钱红漆托盘站在一旁,盘中银碎堆成小山。
昨日裕王殿下吩咐了下来,不论今日苏逸成绩如何,赏钱的就按会元的规格准备。
思及此处,他余光下意识看向那少年。
报子们进了裕王府府门,跪满整个庭院,刺目的红色腰带蜿蜒的趴在青砖上,报子声音高昂,却又叫人听着颇为滑稽。
领头的那个扯着嗓子喊道:“捷报江宁苏老爷讳逸高中丙辰科会试第二名!”
听到名次,苏月惊喜的转过头去,却见苏逸依旧表情不咸不淡,安静的盯着鱼贯而入的报子们瞧,可是苏月知道,自家少爷已经走神了。反倒是谢明眴嘴角扬起不少,和往常那副淡笑不同。
众人行过礼后管家上前,将赏钱交给那领头的家伙。那报子头领谄媚地笑着接过,嘴中止不住的说些什么。
他肩上还站了一只红冠鹩哥,同他一样的聒噪,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叫,四处檐角栖息的鸟皆是受了惊吓飞远去了。
人来人散,待至府中重新恢复安静,苏逸这才低声:“那一声鸟啼,不知会不会吓到团子。”
“许是不会的吧。”谢明眴想了想:“怎么不见你问会不会吓到我?”
苏逸:“……”
他惯是受够了谢明眴连鸟的醋都要喝上一壶。
但还是一只手虚虚的搭在谢明眴温热的掌心,又无意识的蹭着他的指尖。
这样的触碰才会叫谢明眴觉得安心不少,也不会再胡闹。
谢明眴低头,鼻尖萦绕着一股独属于苏逸的淡淡药香,叫人上瘾,又不觉得想要靠得更近。
如今成绩已经知晓,也便没有必要干巴巴的在这里守着了。
苏逸轻轻一扯,带着谢明眴将要离开。
只是两人还来不及离开前院,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院中众人耳中,唤的却是苏逸的名字。
谢明眴最先抬头。
不等自己看清来人,身体便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,不着痕迹的侧过半边身子,挡住了苏逸的大半视线。
苏逸只能堪堪看见府门外气喘吁吁的少年,伸手支着双膝,目光不曾从他身上离开半刻。
朱崇烟一路赶来,呼吸粗重,嗓子中溢满血腥气。
他不知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,在放榜时听到苏逸名字的一瞬间,便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。
以至于得知自己是会元后,更是被剧烈的喜悦冲昏了头脑。
想见他。
想见到这个在他面前已经消失了许久的人。
想同他分享自己现在难掩的喜悦。
可是直到刚刚,看到了裕王殿下身后表情平淡的人,他却忽然意识到,自己并不知道还能和对方说些什么?
贺喜?
可以他的文才京城中许是无人能及,却被自己抢了会元的名次,这个时候前来,反倒像是炫耀...
又或者是慰问?
距离他生病,已经过去半年有余,怎么看都算得上是借口吧...
朱崇烟一番话堵在口中,剧烈的心跳似乎也在一瞬间静止,眼前只剩下雾蒙蒙的一片白光。
他尽力支撑起身子,恭敬地向裕王行礼:“殿下容禀,晚生孟浪。今晨听闻苏兄高中榜眼,喜不自胜以致进退失据,诚惶诚恐,惟求殿下宽宥愚钝,允晚生顿首再拜以贺苏兄鹏程。”
他声音中能听出些许颤抖。
被衣袍遮掩的隐秘角落,谢明眴同苏逸十指紧扣,又不慌不忙道:“无需同我谢罪。”
“你们二人今日皆是高中,又念及同窗情谊,何尝不为有道义之人?昔年太宗设琼林宴,要的便是这份赤子肝胆。况且观这砚中鹤唳青云,本王也深感欣慰。”
“可到底还是少年心性,虽得了榜首,也不该激动如此。”
谢明眴的场面话向来说的漂亮。
这会儿苏逸还没开口,就隐隐约约叫朱崇烟体会到了几分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。
果不其然,又听见那位殿下端着温和的架子,声音清润:“不过今日可能不便招待,阿逸前段时日染了风寒,如今还没好透,若是再叫朱会元染了一身病,陛下是要怪罪的。若是有什么要紧话,倒不如先让阿逸歇下,我同朱小公子再做商谈?”
等谢明眴将该说的话全都说尽。
苏逸忍不住开口,满脸歉意:“多谢朱兄匆忙前来,我甚是感激,也同贺朱兄金榜题名,终得功成名就。只是说来可笑,我这身体倒是一日不如一日,半载过去都只剩下药吊着最后一口气,多亏太医院徐院判的苦口婆心,这才有所好转。”
“我知道你病的紧,也担心扰了你的清净,这才迟迟未来看望。”
朱崇烟下意识脱口,又生怕自己的话说不完,略显焦急:“只是明日一榜的贡士便要前往拜会座师与房师,这是万万不可缺席的。”
“我想,明日你总不会缺席。有我陪着你,也好过自己独身一人。”
第50章
座师, 也就是主考官,一般都是有权有势的内阁大臣担任。
若在会试中取了某位士子,士子便是要尊其为师。
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, 更要超过业师。
至于原因, 自然是因为其官高权重。
大乾的官僚制度也深受其害, 门生违逆座师便会被所诋毁, 或是不耻,影响官途。
故而放榜过后,一群人才会约在一起,一同前往拜访座师。
这理由实在无法反驳, 苏逸只得应下。
又寒暄几句, 苏逸这才目视着朱崇烟背影远去, 又各自散开。
后半段谢明眴始终没能接上话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崇烟那句话心里憋闷, 而苏逸又答应了。等到对方离开,苏逸察觉他牵着自己的手也松了几分。
谢明眴的别扭体现在他想要对苏逸表达彻底的占有的每刻。他尊重苏逸所做的一切, 尽管回复只是出于于礼貌,但心里却止不住的泛酸。
谢明眴不说话, 只是一味地闷头快走,却在经过转角时被人扯住手,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,将他轻抵在墙边。苏逸一句话不曾脱口, 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, 便凑上他的唇,带着安慰意味, 又主动伸出舌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