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逢秋[破镜重圆]

第118章


    可理智又告诉她,郑淮明真正需要的绝不是一时慰藉。
    他已经无力自救,她必须狠下心,在他那坚硬外壳重新闭合前,帮他将伤口处溃烂多年的腐肉剜去……
    “郑淮明,他们根本不爱你……”
    方宜半跪在他面前,膝盖触着冰凉的石子地,以一个虔诚的姿势,仰视着他失神的眼睛。
    每一个字都那么残忍,她哽咽着,强迫自己说下去:
    “但不是因为你不够好,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,只是因为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……”
    “只有这一个原因,郑淮明,你听见了吗?他们对你不好,不是你的错。”
    父母的爱总被世人歌颂,是无私的、奉献的。
    但有时即使有着血缘关系,父母也不一定真正爱着自己的孩子,控制、迁怒、支配、强势、专横、映射,甚至是嫉妒、厌恶……
    孩子却从小就被灌输:父母深爱着你。所以他们只能懵懵懂懂地强迫自己读懂——这些痛苦的感受就是爱。
    黑夜无边,寒风呼啸。
    浅蓝的牛仔裤被地上灰尘弄脏了,可方宜毫不在乎,不断地安抚着男人颤栗的脊背,尝试将他拥进怀里。
    她一遍、一遍坚定地重复着:“让人痛苦的就不是爱,那不是你的错,不是你不够好……你已经做的很好了……”
    郑淮明浑身僵硬,带血的掌心在衣料上反复紧攥,洇出杂乱的血痕,触目惊心。
    艰难地掀开眼帘,他混沌的视线中,是方宜哭得红彤彤的眼睛。噙着泪珠,目光灼灼,盈满爱意和怜惜。
    ——爱是带来柔软的东西。
    郑淮明脸色青白,漆黑涣散的瞳孔微颤,像被烫到似的,周身一抖。毫无血色的薄唇张了张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。
    随着感知回笼,他失控紧攥自己、几近将骨头掐断的手指终于稍稍松开。
    方宜心疼至极,连忙轻声哄道:“放松……让我抱抱你,好不好?”
    那温柔的声音,宛如一汪温热的泉水,流入他每一丝颤栗冰冷的骨缝。
    因应激而处于极度痛苦的神经骤然断裂,溃不成军……
    热流从她指尖触及的地方蔓延开来,郑淮明紧绷的身体像抽断了筋骨一般,猝然软下去,迎面跌进她的怀抱。
    胸口和肋间的刺痛翻搅,连哪里疼都无法分清,他下巴脱力抵在方宜的颈窝,还在止不住地发着抖。
    但爱人的气息如此让人眷恋,他想要将她抱紧,却因锥心刺骨的疼痛无法做到,只有手指徒然地动了动。
    可方宜已经先一步,更用力地紧紧将他拥住,不留一点缝隙。
    卸去了抵抗的力气,郑淮明下巴脱力地抵进她颈窝,任由疼痛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……
    感受到怀中男人急促无力的气息在耳侧喷洒,方宜心如刀割,只能竭力拥住他难受辗转的肩膀,柔声安抚。
    郑淮明发抖的薄唇相碰,低唤了声她的名字,甚至只有一点隐忍的气声,微不可闻:
    “疼……”
    方宜怔住了,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。
    这么多年过去,连痛到昏迷都能强忍住痛吟的男人,第一次对她说,他很疼。
    第七十二章 过敏
    【番外1-蜜月篇】
    蜜月旅行选在了初夏,聋哑学校的纪录片告一段落,方宜刚好有半个月的空闲。
    周六傍晚时分,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沙发上。
    方宜一身浅蓝色真丝睡衣,头枕着郑淮明结实的肩膀,在网上找蜜月旅行攻略。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文字下滑,她看得津津有味。
    郑淮明刚洗过澡,发丝仍湿漉漉的,身上散发着洗发水草木的清香。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文件,略有一丝潮意的手指却自然地抚上方宜的脖颈。
    指尖一路往上,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,最后停在她耳朵上,微凉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打着圈。
    方宜的思绪被这痒痒的触感打断了,像有羽毛在心间反复掠过,一阵阵酥麻。
    可他像不知道这有多撩人,甚至不自觉地轻挠着。
    她脸红,结婚两个月还在对合法丈夫心动,这是正常的吗?
    两个人虽是早领了证,可从深冬彻底和好,距今不过两三个月,倒像是恋人的热恋期……
    远处夕阳都还没落下,春末温暖的阳光照亮客厅。
    大、大白天的……她等会儿还有个线上会要开。
    方宜实在难耐,手指缓缓上移扣住他的,阻止这个动作继续下去。
    郑淮明见她神情颇不自在,恍然意识到原因,轻轻笑了,将人搂得更紧些。
    方宜羞涩地轻咳一声,岔开话题:
    “我看了好多攻略……我觉得还是落地巴黎的行程最好。”
    蜜月旅行,她打算带郑淮明从巴黎开始,一路游玩南下。
    从埃菲尔铁塔、凡尔赛宫,一路经过圣米尔歇山、卢瓦尔河谷,最后从她生活了四年的图卢兹,靠近阿尔卑斯山脉……
    那是她二十三岁初到法国时,见过最美丽的风景,每一个地方,她都想带他再看一遍。
    方宜越说越兴奋,不禁谈起当年的回忆:
    “最后一站去安纳西好不好?当年我们拍纪录片时在那边一处民宿借住,那里正面对着翡翠湖,特别漂亮……我还答应了老板娘,以后有机会一定再去看她。”
    郑淮明搁下手机,眉眼带笑,认真地听她讲述。
    一口气将行程规划了一遍,方宜从他怀里支起身子,兴致勃勃问: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
    “我想和你一起去你生活过、有很多回忆的地方看看……”郑淮明目光柔和,轻声说,“但像巴黎、圣米尔歇山这些景点,你没必要专门陪我再去一次……”
    “这次旅行,我们一起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吧。”
    最后,他们商量了许久,将目的地定在了瑞士。
    方宜在法读书时,就曾很向往去瑞士,可那边物价和交通费高昂,当时只是学生的她尚无法负担。
    这条线路很巧妙,飞机直接落地图卢兹,朝东一路到安纳西,再从瑞法边境直接进入日内瓦。
    方宜的留法签证还没有过期,郑淮明单独约时间去办了签证。回来后,他特意将护照搁压进了书桌抽屉所有文件下面。
    事实上,他不是第一次去法国——
    三年前,方宜交流期结束、决定留法读研的那一年冬天,他曾一个人去图卢兹找过她。那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,她不知道,他如今也不再愿她知道……
    七月初,北川艳阳高照、酷暑难耐。
    两个人落地图卢兹机场时,一下飞机,就迎来一阵清凉舒爽的风。这里是温带气候,夏季气温普遍不高,温暖干燥,十分宜人。
    飞机上空调冷,方宜在短袖外套了件藕粉色的防晒服,长发挽成一个丸子头,碎发被蹭得掉下来。她脖子上还套着睡枕,机场自动门一开,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。
    十几个小时的飞机,方宜一点都不疲累似的,笑着回头道:
    “快点,快点——我闻到这里熟悉的空气了!”
    郑淮明眉间略有倦意,可瞧着她可爱的模样还是不禁笑了,拖着两个行李箱跟上去。
    图卢兹也被誉为“玫瑰之城”,富有年代感的街道两侧,是一眼不见底的欧式红砖建筑。
    明朗的阳光洒下,十六世纪的方砖院墙上,紫色的九重葛从铁艺阳台倾泻而下,在石板路投出锯齿状的花影。
    这座城市充满了回忆,方宜仅仅离开了一年半,可这段时间过分跌宕,又像是分别了很久。
    漫步在校园小路,恢弘古老的图书馆,绿荫小路开满野花,年轻朝气的学生们来来往往……两个人走过许多角落,方宜一一兴致勃勃地介绍。
    郑淮明拎包,笑盈盈地看着她的眉眼弯弯的样子,洁白的裙摆绽放着花瓣的形状。
    晚上,他们在加龙河畔看了日落。
    鸽群低掠过巴洛克式的拱桥,粉紫色的日暮中,两岸灯光璀璨夺目,摩天轮隐在火烧云间,闪烁着光彩。岸边人流熙攘,三三两两地谈笑、驻足,摇滚乐声从远处传来。
    四周多是五官立体深邃的欧洲人,只有他们两个亚洲面孔。
    方宜倚靠在围栏边,手中的啤酒罐轻晃,微醺地笑了:
    “周末晚上我们常在聚这儿喝啤酒,就像现在这样。”
    暮色笼在郑淮明身上,一身笔挺的深蓝衬衣,温文尔雅,开敞的领口随风飘动。他视垂下,望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河面。
    “和朋友?”
    这样迷人的地方,她和别人已经有过了很多美好的回忆。
    或许,那个人也在……
    方宜没有意识到他的不自然,笑答道:
    “对啊,班里的同学。当时只有我一个中国人,一开始我谁也不认识,口语也不好,只会读写,还是一个韩国的女生带我一起玩,才认识了好多朋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