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向应青炀坦白,将这世上鲜有?人知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伴侣,江枕玉已?经很少能从应青炀口中,听到“太上皇”三个字了。
皇亲国戚的身份很好地?掩盖了他行?为举止里带来?的疑点。
连日来?,江枕玉差点以为应青炀已?经将如今那个重病缠身囚锁于深宫的男人抛之脑后?。
可原来?并没有?那么容易忘掉。
甚至在传闻中太上皇称病垂死的如今,应青炀对大梁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掌控者的认知,也始终只有?大梁太上皇一人。
那一声条件反射的惊呼足以让江枕玉验证这一点。
江枕玉看向船舱另一侧的人,少年神情惊喜,带着点突然?听到好消息的无措,以及几?分跃跃欲试。
虽说应青炀早便知道,去了江南之后?太上皇将不再是人们口耳相传的一个称呼,或许会在他眼前具象化。
可乍然?猜测出这个身份,应青炀仍然?觉得有?些激动。
江枕玉盯着少年俊秀的脸和亮晶晶的桃花眼,只觉得心?跳忽然?慢了半拍,一阵酥麻感蔓延到手心?。
他拿起茶杯,故作矜持地?抿了一口。
谢蕴闻言却仿佛小人得志似的翘起腿,他用气音道:“看起来?小殿下还是很喜欢那位啊,你说说,要是归于原位,他发现自己尊敬的人和深爱的人是同一个,会不会更?离不开你啊?”
江枕玉冷淡地?瞥他一眼,没有?做声。
真?是个很有?谢蕴风格的阳谋。
回?金陵之后?的安排,他还并未与人提过,谢蕴确实也该着急了。
江枕玉默不作声,不再搭理谢蕴的怂恿。
船舱另一边,应青炀并不知道两人的交谈声,都已?经被两个听觉异于常人的家伙听了个明明白白。
应青炀本?也不想把距离拉开这么远,像是他用一己之力把其他人孤立了。
只是这位姓崔的少爷在面对江枕玉和谢蕴时有?些不自在,会从两人身上感受到属于上位者无形的压迫感。
应青炀本?人却没什么反应,但他贴心?地?发现了自己这位潜在合作者的异常,于是单独把人带到了船舱另一边,被江枕玉控诉的视线从头盯到尾。
他过于习惯江枕玉对他的注视,以致于他并没有?发现,那视线里细微的变化,像是突然?渗出蜜糖,黏腻而热切。
应青炀此刻更?关注崔少爷所谓的合伙人。
在他的认知里,能算在皇亲国戚之上的,怎么说都应该是大梁的掌权者。
然?而片刻之后?,他就发觉自己想错了。
崔隅眼神奇怪地?看他,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这人第一时间想起的,会是整个江南都已?心?照不宣,即将不久于人世的那个男人。
“不是。”崔少爷被这眼神盯得有?几?分压力,他解释道:“是另一位……虽然?现在想来?我?也觉得有?些不可思?议,还几?次怀疑过是不是骗子,但实际上……的确就是那位。”
——少帝。
他说得十分隐晦,但应青炀已?经知道是自己想岔了。
应青炀浑身沸腾的血液渐渐止息。
他唇边的浅笑僵在那里,听着崔隅拐弯抹角的解释,心?口忽然?横生少许戾气。
他不喜欢这人此刻的眼神,好像他此生隔着万里疆土也要惦念着的人,在其他人眼中根本?不值一提。
令人不快。
他嘴角缓慢抿成一条直线。
应青炀还是笑着,笑意却再也不进眼底。
那一瞬间的僵硬愠怒,除了始终注视着他的江枕玉没有?外人察觉。
应青炀在漫长的生命中,早就习惯把属于自己的真?实情绪遮掩到最深处。
“原是如此。那崔兄也算是搭上登云梯了……”应青炀感慨一句。
崔隅看着也像是没什么心?眼,对救命恩人毫无保留,说起要在少帝手下当差,眼中不由得多了几?分自豪。
“我?这也算是运气好,投河之前都以为要丢了性命,好在遇到姜兄救我?,姜兄若是不嫌弃,也可去姑苏共商大事?”
应青炀摆了摆手,他道:“我?南下虽也有?些行?商的想法?,但也没想好要做什么营生。”
崔隅一愣:“姜兄不是江南人士?”
看着似乎不大像,崔隅听说商船要往金陵去,还以为救命恩人是哪家小少爷低调归家。
应青炀道:“我?从北境来?,说起来?乘船也是生平第一次,所以对南边的事都不大了解。”
他说着忽然?压低声音,问:“如今的金陵,是你那位贵人主持大事?”
崔隅也跟着用气音道:“也不算,沈相做决策的时候更?多,我?与那位也是机缘巧合相见?,他说自己是在微服私访,许是也有?要事要办。”
应青炀心知这话有些出格,本?不该问,问题出口之后?就有?些后?悔。
但这姓崔的居然还真敢说。
应青炀隐晦地?上下打量这人,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人太蠢,还是另有?所图故作表演。
崔隅却像是来?了兴致,打开了话匣子就不停下了,“自然?,那位向我?敞开心?扉也是有?原因?的,家妹也是未来?秀女中的翘楚。”
这小少爷像是真?没什么心?眼,语气中的炫耀之意非常明显。
应青炀神色渐冷。
他听说过这些秘辛,说是太上皇还未退位,而立之年也不娶妻纳妾,下面的少帝当然?不能越过去,有?违礼制。
如今民间倒是有?了秀女一说了?
应青炀扯出一抹敷衍的笑。
心?里已?然?没有?了和这人深交的打算,只是言语上交流,能多套出点话最好。
这边两人话题一路飘到不知名的角落,那边谢蕴听了半天,只觉得这姓崔的不知好歹。
他掏了掏耳朵,有?点回?忆不起来?崔家是不是少帝党羽,按理说能长存这么久的世家大族,合该是纯臣才对。
谢大将军一向不理这些事,他侧眸看了一眼陈副将,眼神询问,想知道这崔家是不是真?的作死。
陈副将正要上前,却忽的停住脚下的动作。
只见?江枕玉放下手里的茶杯,“身份应当不会出差错,崔家本?家子嗣颇丰,出了些不明事理的小辈也实属正常。”
谢蕴在心?里“嚯”了一声,忽然?想给这崔小少爷点个蜡,在江枕玉眼前有?了姓名可不是件好事。
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还拿崔小少爷和江枕玉做比较来?着。
哪天崔小少爷真?的英勇就义,冤有?头债有?主,谢蕴也得是债主之一。
江枕玉全然?没将那崔小少爷看在眼里,倒是少帝微服私访一事,不知道是不是真?的。
密信传回?金陵之后?,江枕玉便有?预感,沈听澜必然?会有?所动作。
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?从船舱上方掠过。
顶梁之中,忽而闪过一丝雪亮的箭光。
箭尖指着船舱那边,正和应青炀交谈的崔小少爷。
谢蕴仰躺到椅子上,看着全副武装戒备当中的护卫们,只觉得这么大阵仗实在没必要。
他手里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摸出来?的竹筷,下方尖锐,以谢大将军的手劲,想必轻而易举就能将这普普通通的凶器刺进不轨之人的咽喉。
谢蕴百无聊赖地?问:“还不赶人?小殿下要是真?对这人感兴趣了,你要怎么收场?”
江枕玉不语,似乎心?中有?数。
只听另一边那两人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话题,姓崔的忽然?道:“我?此行?的目的瞒着家里的夫人,这番折腾,回?去又要让她担心?了,好在家里还有?人帮衬着,不至于我?一走就乱了套。”
应青炀:“???”夫人?还其他人?
他磕磕绊绊地?问:“崔兄已?经成婚了……?”还娶了不止一个?
崔隅点头,“是啊,早日成家才有?人帮忙打理琐事,”
应青炀目瞪口呆。
崔少爷对三妻四妾满院美娇娘的事情说得极其自然?,应青炀有?些生理上的不适。
看来?他们不仅仅是在政见?上不合拍,连三观都不一致。
江枕玉勾唇浅笑。
贞洁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。
应青炀彻底没了和这人交谈的兴趣,敷衍了几?句,陈副将适时上前,把崔隅送到客间休息。
应青炀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,走回?到江枕玉身边坐下,椅子并排放置,但这个距离他还尤嫌不足,又一歪头靠在江枕玉身上。
“要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我?真?是后?悔把这人捞上来?了。”
你来?我?往地?聊了一阵,把应青炀聊得不太高兴,心?里直冒火。
谢蕴看着就想笑,他把手里的竹筷一扔,幸灾乐祸:“那小子虽然?说话大胆了些,但的确是江南如今的现状,太上皇陛下若是不能康复,金陵自然?有?该接手的人接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