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谁下意识问:“什么?谁?”
赵知与说:“你身上一股臭味,换张正过来。”
说完,就转向画布,不再看冯谁一眼。
张正只会比我更臭,他出汗凶。
冯谁全不在意,不胜欢欣:“好的,少爷。”
冯谁来到餐室,这里似乎成了几人的接头点,平时那三个没啥事就在这待着。
冯谁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抢饭,还是实在待一起比较舒服。
“少爷找你。”冯谁对张正说。
张正第一反应是瞪大了双眼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香。”
冯谁难得放了个假,开心得不行,本想直接睡一觉,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赵知与说他臭,耸了耸肩还是洗了个澡。
洗完澡,冯谁在床上翻滚了几圈,发现没什么睡意。
他想着去哪逛逛,说起来自从进了这里,除了跟着赵知与外,他几乎没有一个人逛过这个巨大的别墅。
但是想到餐室三兄弟,他又怕乱走乱逛的话,一不小心就坏了什么规矩。
要是看到第一天那样不该看的画面……
冯谁打了个哆嗦。
他躺在床上发着呆,游弋的光影慢慢爬过他的身体,冯谁一偏头,就能看到落地窗外的花园和大海。
冯谁其实没正儿八经看过海,他和老方来到这个城市后,就一头扎进了生计的奔忙中。
冯谁想到赵知与的画,静谧的大海延伸向天际,阳光下泛着凌凌波光。
他站了起来。
赵知与在修补他的画。
那条生硬突兀的黑线破坏了整个画面,构图、色彩、情绪全都被粗暴地撕开。
他耐心地用松节油擦掉多余的颜料,用细尖头刮刀和小笔一点点重新堆积色彩。
赵知与鼻尖冒出了几粒汗,他浑然未觉,仿佛这一刻世界都在周身远去,眼里只有眼前的油彩。
不知过了多久,赵知与放下画笔。
手臂一直举着很酸痛,但从他表情仍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他蹭着椅子往后退远些。
画上的背影变成了两个,斜跨的黑线变成了更高一人搭着同伴的手,和挨着的长腿。
两个身影肩并着肩,一齐看向远方。
画室里很安静,张正缩在靠窗的角落里,把窗户开了条缝对着自己吹。
刚他进来时,赵知与下意识皱了眉。
叶胜坤站在赵知与身后,赵知与没说话,他就只能一直站在那里。
他看了眼油画成品,又瞥了眼赵知与的脸,心里权衡了许久,这才谨慎开了口:“赵公子,你要辞退我也不是什么大事,但别家知道了我被你不明不白地辞退,我以后怕是难混了。”
赵知与余光瞥见了什么,转头看向了窗外。
花园里没有人,所以冯谁的身影一出现就十分明显。
冯谁悠闲地逛了逛,还凑近花圃闻了下花香。
冯谁左右瞧了瞧,眼疾手快地折了一朵花,揣进西装外套。
接着他又悠然地踱步,转了一圈,找了个靠近悬崖围栏的角落,在树荫下席地躺了下来。
花被他拿出来看了好一会,这才双手握着花枝,端放在肚子上。
不一会儿,他整个人都没了动作,似乎是在风里睡着了。
赵知与很想提醒他,那个姿势非常不吉利。
他把目光收回来,看也没看身边的叶胜坤:“不会不明不白地辞退。反正你的名声大家都有数,我会告诉陆名他们,你调戏我的保镖,我看不下去才辞的你。这样不会影响你以后的生意。”
叶胜坤这才松了口气:“谢谢赵公子,难怪陆少他们都说你心善。”
“不过。”他话音一转,“赵公子为我考虑得周全,怎么没替自己考虑过?”
“什么?”
“如您所说,大家都清楚我的名声,那您为了保镖辞退我,他们又会怎么想您呢?”叶胜坤问他。
赵知与想了想:“对保镖很好。”
叶胜坤失笑,想了一下,直白了一点:“您的保镖——我是指冯先生,长得非常,非常,非常——”
他一连用了三个非常,赵知与打断他:“他长得好看,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。”
“不是好看。”叶胜坤难得硬气反驳,“是非常符合我们这类群体的审美。”
赵知与看着他,没什么表情,但叶胜坤清楚他没懂。
他看了看角落里的张正,一咬牙拿出手机:“你看,前天我拍了张他的侧影发在群里,他们是什么反应,连陆少都问了一嘴。”
他滑动历史消息。
赵知与一路看了下来,而后抬起眼睛,叶胜坤心虚地与他对视。
赵知与慢慢开了口:“什么是ci——”
叶胜坤一把捂住了他的嘴。
赵知与拂开他的手:“所以呢?”
叶胜坤有些心累,看了眼赵知与,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:“知与,我教了你两年,我这个人吧,混是混了点,但手艺没话说是吧?对你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是吧?”
赵知与点头:“是。”
“我跟你直说,说句掏心窝子的话。”叶胜坤靠近赵知与,“你就这么辞了我,他们都得说你喜欢上冯谁了。”
“我是喜欢他。”赵知与坦然。
叶胜坤睁大了眼睛,片刻后又有些无奈:“你把他当什么了?”
“朋友。”赵知与说。
叶胜坤伸出一根手指:“不,我说的喜欢——”
叶胜坤抓耳挠腮,想了半天:“罗密欧与朱丽叶,你绝对学过,没学过也听过。”
赵知与:“是。”
“他是罗密欧。”叶胜坤伸出一根涂了透明指甲油的纤细手指,指向窗外安详的冯谁,另一只手摊开成掌,示意赵知与,“你是朱丽叶。”
两手一合,发出清脆“啪”的一声。
叶胜坤总结:“这种喜欢。”
第11章
“就算你这么说。”赵知与看着他,“我也还是要解雇你。”
叶胜坤摊了摊手:“失去你,我真的很难过。”
“好大一笔钱没了是吧?”
叶胜坤悲伤的表情一滞:“也带了点,些……我是说,很多,真情实感的。”
赵知与没说什么,拿出手机点了两下:“补偿金,够吗?”
叶胜坤连忙取出手机,片刻后,他抬起头,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:“说吧,你是要我彻底闭嘴,还是离开西海市。”
赵知与疑惑道:“想得这么严重?”
叶胜坤说:“赵公子,赵少,你给的这个数,我有点害怕。”
“零用钱而已,不用害怕。”赵知与没所谓,“但的确要你做两件事。”
“您讲。”
“第一,你发的照片,删了,群里有谁保存了,你负责让他们删掉,删干净,谁也不准留。”
这并不是件容易事,不如说以叶胜坤在混迹圈子的地位看,简直是地狱级难度。
赵知与:“说是我要求的。”
叶胜坤松了口气,下定决心:“您放心,我一定尽全力办到。那第二条……”
赵知与转着手里的刮刀,没有开口。
叶胜坤也没敢催,就一直等着。
第二条是什么呢?
脑子中似乎有个想法影影绰绰,却怎么都抓不住。
混沌、灰暗、朦胧、滞重的思绪,赵知与跟这种感觉相伴了十八年。
不是没难过,没生气,但从未像这一刻这么……慌乱,又恐惧。
即便装得再像爸爸和二叔,他也不是他们。
他是赵知与,傻子赵知与,十八岁了只有八岁智商的赵知与。
这一刻,过往那些或轻或重的眼神,或深或浅的嘲讽,那些被刻意忽视压抑的感受,潮水一般涌过来,瞬间将他淹没。
赵知与脸上还是没有表情,只是握着刮刀的左手在轻轻颤抖。
他用右手握住左手,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。
“第二点,我要你把冯谁摘出去。你被辞退的事跟他没关系。”
“可您不是说,会跟陆少招呼,我是因为呃,冒犯您的保镖,才被您怒而辞退的吗?”叶胜坤小心翼翼说。
赵知与看着他,看得叶胜坤冷汗都冒出来了,才偏开目光,落在了不远处角落里,一脸震惊又拼命掩饰的张正身上。
赵知与指着张正:“你冒犯的是他。”
张正瞪大了双眼。
叶胜坤的眼睛蹬得更大,双眼皮儿差点看不出来,视线在赵知与和张正之间来来回回,半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,扶着额头:“不是,让我理一下,你是说,我调戏了——他,你不开心让我滚蛋了。”
“是。”
叶胜坤眼神有些呆滞:“为什么啊我?”
赵知与心虚地移开了目光,底气有些不足,轻声说:“因为他香吧。”
冯谁做了个美梦,具体内容什么不记得了,只有愉悦的感觉残留在心里。